做一名医生是我从少年时起就定下的目标,但我从未想过会成为一名肿瘤科的医生,甚至起初还有些恐惧,因为我想象中的癌症患者就是被判了“死缓”的人,他们未来是灰色,又大多家庭无助。而不多的治疗药物能给予患者的疗效又实在可怜,也许更多的只是一种安慰吧。
可时光确如白驹过隙,一转眼,今年是我做肿瘤科医生的第二十七个年头了。回头看留在自己记忆中更多的却是“幸运”,我幸运遇到了肿瘤治疗飞速发展的时代,我可以有越来越多的方法药物去为我的患者除去病痛,满足我作为医生的“成就感”;更幸运我从很多的患者和他们的家人那里看到的对生命的热爱、对家人的依恋和对我的信任。从医几十年,治疗过的患者我已做不到历历在目了,但总会有一些闪亮亮的瞬间让我想起来都忍不住会泪目。
2019年末血液科转来一个15岁的男孩,全身浮肿,不能平卧,呼吸困难,肝脏已经达到肋下四五指了,PET-CT显示大半的肝脏都是转移瘤,胸腺有一个巨大的肿物,胸腔积液,各项化验指标都出现了明显的异常,病理诊断:(胸腺)淋巴上皮瘤样癌。这是种非常少见的恶性肿瘤,一旦到了晚期很难活过1年。“老师,救救孩子,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外面打工,没时间照顾孩子,对不住他呀!”这类话平时听到的不少,但看到孩子妈妈已经泣不成声,孩子爸爸一边劝着妻子,一边不时背过身去擦泪,然后回过头目光坚定地说:“我们知道孩子已经很重很重了,但我们还是请您想想办法,让我们试一试也好呀!”同样做了妈妈的我也被他们的坚持感染,“好,那我们就搏一搏,但一定做好最坏的准备。”我的话音刚落地,孩子爸妈眼中仿佛立刻燃起了希望。
治疗的过程确如预想的那样很不顺利,白细胞的下降,凝血像报了危机值,发烧,呕吐……每次查房前我的心里都会感到一丝忐忑,尽管这样,孩子的爸妈却都会笑着汇报孩子每天哪怕是一丝丝好转的迹象:多吃了一口饭,平躺的时间又长了……爸爸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“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,您别有压力,您能给孩子治疗已经让我们感激一辈子了!”第一疗程的治疗就在这样的磕磕绊绊,好好坏坏中结束了,孩子出院,我也松了一口气,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这一家人。
两周后的办公室里,当我再见到这个男孩时,几乎完全认不出来了,原来孩子蛮清秀的,说话也再不像刚生病时的那种暴躁不安了。“老师,快看看这孩子,饭量特别大,还能出门溜达了。”爸爸迫不及待地汇报着孩子的表现。接下来的治疗顺利了很多,原来的绝望已经完全变成了生的希望。但谁也没有预料到,一场新冠疫情席卷全球,孩子的治疗变成了在医院开药,拿回家找护士静点。而且这种治疗也变得断断续续,孩子爸爸的描述也慢慢的从最初的好转好转,逐渐变成了孩子最近腰越来越疼了,体力有些不如从前了……尽管这期间我给孩子调整了治疗方案,但当我终于再见到孩子时已经是2020年的10月了,他是坐在轮椅上被推到我的诊室,多发骨转移,骨髓转移,重度贫血,每周需要输血小板,每天需要口服80mg吗啡……绝望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。“回家对症吧,多陪陪孩子就行了。”我把孩子刚刚确诊时的那句话又说了一遍。孩子爸爸愣了一会儿,对我鞠了一躬,转过身去,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诊室,本来就不高大的身形因为略驼的背更显得瘦弱,那一瞬间让我似乎看到了朱自清笔下那位爸爸的背影,那一刻我很纠结,因为我不忍心让他悲伤债务去试验一些很可能收效甚微的治疗方法。
原以为我们之间的医患关系到此结束了,可没过几天,爸爸又推着孩子来了:“老师,虽然家里不富裕,但还是想给孩子争取一下,孩子太小了,不忍心,我们知道太难为您了,您再帮我们想想办法,我们全家人都很依赖您,什么结果我们都认,就想再试一次。”看着爸爸那充满期待的目光,拒绝的话真得说不出口来。
“现在肿瘤最新的治疗办法就是免疫治疗,但因为孩子的病是少见病,不属于适应症,目前只有国外一些个案的报道,对于治疗效果我没有把握,而且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出现什么副作用,他的身体太弱,经不起任何折腾了。”尽管我把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描述给孩子爸爸,仍然感到他内心里的一种已经抑制不住的激动,似乎已经看到了儿子又重新站起来的样子了。
两个周期的新疗法过后,疗效已经显现出来,骨痛完全缓解,不需要吗啡,不需要轮椅了,每周一次的血常规检查,贫血状态在逐渐改善,血小板白细胞渐近正常……我又见证了在孩子身上发生的奇迹,那种兴奋的感觉已经不能简单的用“成就感”这个词来形容了。为了节省住院治疗的费用,他们早早出院,但我却可以时时知道孩子的现状,因为孩子爸爸几乎每半个月就会挂号来门诊汇报一下孩子的情况,我告诉他微信说就行,化验单也可以发给我,别这样折腾了,自己的腰又不好。可孩子爸爸每次都憨厚的一笑:“老师,我过来跟您面对面地说心里踏实。您就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。”几天前孩子又过来复查了,病情控制得非常好,充满了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朝气,喜欢和村里的伙伴们打篮球,天热了一起去下河游泳……我兴奋得让他站在我的衣柜旁拍了一张照片:“今年拍一张,明年再拍一张,看看长了多少。”那一刻我感觉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,虽然我没见过他出生的样子,但我却看到了他重生的喜悦。
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缘分,父母与子女也一种,他们全情投入,不求回报,像这位爸爸只要看到孩子还能多一天喊一声“爸爸”,也愿意倾尽全力。医患之间也是一种缘分,在这场与病魔的斗争中,我们有些被动,但因为他们的信任与坚持,医生才更有勇气和他们并肩作战。我也感激遇到了这样的一家人,他们的信赖让我有机会用更专业的知识去挑战生命的奇迹,也成就了我白衣天使的梦。